餘燼中的芽

<可可姊姊第五篇>

發現始終是必要的開始

人在很多的時刻就像生病了，發覺之後需要透過層層篩檢、確認清楚，找到相符的藥物，然後對症下藥; 治療雖然痛苦，但你會發現，勇敢面對之後，內心的回饋不是別人的安慰能給予的。

生命裡總是有丟不掉的事物、一定得面對，不見得會在你準備好的時候，有時候更是在你手足無措之時來臨;是人都一定會錯愕、陷入無法接受的階段，但是至少，當你發現時，也才能好好的面對，面對了，也能加以「剖視自我」，找到應對的方法並且開啟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能力。

因此，儘管再痛苦，「發現」是開始，可能也是一切改變的開始!

快點休息吧

醫師宣布完後，後續的治療方向也大致確定了，現在終於可以針對可可發燒、貧血的問題給予處置。

護理師，接著我們後方回到病房，可可的體溫仍在39.6度，她先是在可可的點滴管裡加上了抗生素，同時也遞上一杯紅色的口服退燒藥，半強迫的灌進她的嘴裡。

半小時後，姐姐便拎了一包暗紅的血袋掛在架上葡萄糖輸液的旁邊，將新套管安在手上的留置靜脈針上。

不同於普通輸液，輸血的滴數不能太快，每一顆瑪瑙般的紅珠緩緩地匯集在滴室中，再度沿著管路流進身體裡，深色的血在灰暗的房間裡顯得更為低調。

整個病房因為夜深，聲音也漸漸退於帷幕之內，少了白天的熙攘，夜晚的步調也逐漸慢了下來，等待血袋裡輸罄後，我和孩子爸各坐在床的兩頭，沒有拿起手機、也沒有對話，發著呆，卻也沒有睡意。

直到牆上的短針指向數字「3」時，門外依稀聽見護理師的工作車輪聲響逐漸變為清晰，她推門進來，驚訝我們怎麼還醒著。

「哎呀! 拔拔麻麻，快點休息吧! 我知道第一天比較難受，但以我在病房裡這麼多年下來，我要跟你們說，後面的路還好長，要相信你們會好起來，千萬不要在第一步就把自己累倒了! 」

護理師從容的說道，也彷彿在腦門上帶一記敲響，她看得多了，知道每一對家庭都得經歷過第一關，只是再怎麼難受，孩子還小，一定要繼續走下去;我們家所遇上的，其實在這裡一點也不稀奇!

夜持續靜著，我的手掌摀著可可出汗的額頭，漸漸感受到藥效的作用，溫度慢慢降為38度，心雖仍懸著，不過至少她感覺舒服些，看她眼皮和嘴唇鬆弛的樣子，終於卸下一日的疲憊，好好入睡了。

強韌的血管與小紅莓

由暗至明、窗外漸晞，粉橘色的床簾像篩子，把晨光濾成橙色的薄霧，慢慢落在一夜熱汗沁透的床單上綿延至熟睡的孩背，悄無聲息地開啟了新的一天。

床頭的電話響了，一通來自護理站的提醒，八點整需至治療室等候，以預備今日的重頭戲。

眼前的小人，依舊補著昨晚一整夜反覆燒退的眠，縱使不忍心搖醒她，還是得咬緊牙關、將還未散去的睡意收在努力撐開的眼皮下。

可可嗚咽的掙扎，她自己也知道，四周的牆、物、甚至是人和昨日的景象是一模一樣的，意味著，治療室是她日後常駐之地，也是她必須學習接受的第一個環境。

粉紅姊姊走到跟前，將輸液袋從點滴架上取下「放低」，位置低過孩子心臟的高度，因為壓力差的緣故，可可手背的軟針可見明顯的「回血」; 這麼做也是為了確認等會兒的化療藥物能夠確實注射在血管之中。

這個動作雖小但卻至關重要，若化療藥物在血管以外的地方滲漏，很容易造成組織浸潤以及組織肌肉的傷害，對於一個經常需要化療的孩子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確認沒問題之後，姐姐們就在點滴裡加了藥，一管鮮紅色的藥; 它是化療界裡大名鼎鼎的戰將，在很多癌症治療中扮演重要的殺敵功臣，但它有一個與氣質不太相符的名字—小紅莓(Epirubicin)，其名原取自它艷紅的色彩，它的紅流急驟如利劍，可以輕易破壞癌細胞的DNA，使其在體內的複製能力大大減弱。

但這位大將軍練得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功夫，有如在體內施展七傷拳後，壞細胞雖能被殲滅，但同時正常分裂的細胞也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但，兵臨城下之際，是沒有選擇的機會，有了它穿梭於血管之中，才能為可可換得一線得存的機會。

當我每次看著她的手背連接的這條鮮紅的管路，總不禁感嘆身軀雖小，但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堅韌，能一次次受著劇毒的藥物不斷流淌於全身，細小的靜脈更是頑強地抵擋住鋒利的攻襲，挺住防守的邊境，歷戰而不凋!

很痛苦的背針治療

小紅莓主要是由靜脈注射經由血液循環而達全身，也就是說，血循遍及之處，所能進攻的範圍僅限於此，但還有一個地方是有著嚴密的防禦，不是所有的物質都能來去自如，包含血液中的藥物也無法輕易通透。

這個地方我們稱為血腦屏障(blood–brain barrier ，英文簡稱BBB)，一個位於血管和腦之間的障壁，就像一座堅壁清野的城牆，平常只讓氧氣、二氧化碳和血糖經過，分子過大的蛋白質，甚至是藥物也是無法經過血腦屏障的。

上帝這樣的設計原意是好的，若要大腦平日能夠專心致志的日理萬機，就不能使任何的化學物質在腦中流動自如，不但有可能讓大腦受到病菌的侵襲，如此，便無法維持正常的運作。

這麼說來，聰明的你必定想到了，為什麼我要特別解釋這一段。

癌細胞是狡猾至極的，它透過血球穿越屏障並在中樞系統裡躲藏，即便是戰將小紅莓也無法通過這座城牆，更別說它能針對這群不成熟的細胞發揮多大的作用了。

因此，當敵人魔高一丈時，我們的「道」便要盡力高於限制; 醫師們讓我們知道，今後可可必須每隔一段時間進行背針治療，一共所需18次。

「背」指的就是脊髓鞘，而背針就是將化療藥物直接注射在脊髓鞘內，意思就像直接在城牆上挖個大洞將軍隊釋放，讓敵軍腹背受敵、無所遁形!

只是，欲得冠冕、必承其重，背針是一場令我們聞之生懼的治療，這看似勝算頗高的策略，所需要的代價…甚鉅。

會這麼說，是因為在進行背針的過程中，一定需要全身麻醉，與上一篇提到的過程相似，即便執行之前一定會禁食六小時，同時也會給予止吐針劑，但可可麻醉後的甦醒一定會經歷大吐特吐。

也因為我們的脊髓腔內的液體容量都是固定的，因此在施打藥物之前一定會先抽取等量的脊髓液，這樣一來一回，定是會改變脊髓腔內的壓力，若孩子甦醒後無法配合臀高俯臥的姿勢，勢必會讓孩子的神經痛加劇。

所以這時候的你，一定可以明白，一歲多的孩子，怎能讓她完全得配合呢?

大火、餘燼

在可可的治療中，不只有小紅莓這一支大軍，在醫師的計畫中，需要前後搭配不同種類的藥物，但無論哪一種都像帶著大火的弓矢，落地即燃燒一片，寸草不生。

這不是一場零和之戰，誰都不會在這次戰役中大獲全勝，反而更需要花時間恢復、站起來。

這讓我聯想到森林大火，一片綠意在烈焰之中化為焦土，其中的動物、寶貴的林野瞬間生靈塗炭; 確實當小紅莓洗禮後的可可總是疲軟不堪，晚上經常不知緣由的夜哭，安撫的同時更深怕吵到隔壁床的小朋友，因此病房的走廊就成了我們逃避與釋放壓力的去處。

我時常想，為什麼我總不能像那些網路上抗癌的名人一樣，心存喜樂、滿懷盼望，好像總能給予人們無盡正面的能量? 

我呢? 我既有信仰，怎麼我自身總在眉頭深鎖、無從尋解?

或許不能理解這件事，本就不在一時之間得以開朗，或許帶著這份疑惑，才能發現一些你不曾注意過的小事。

可可發病的年紀很小，我發現她永遠只在打完小紅莓之後的一周內明顯感到痛苦，一周之後，她總能在病房中，唱歌、看著卡通揮著雙手伴舞!

我想，若是她年紀再大點，可能會多有自己的疑問、心思，恐怕也哼不起歌，說不得笑了。

或許，這是我能看見的，在大火之後，焦炭土壤裡的種子會因而突芽，反轉生氣的模樣; 

或許疑惑便無妨，那就繼續帶著前行，總能在每一日，發現那些藏在細節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