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必堅強

<可可姊姊第二篇>

衝擊

「你說什麼? 癌症?」

我還停留在這句猝不及防的宣告之中，然而時間的空白裡卻迴盪著攝人心魄的寂靜，無法壓抑的恐懼慢慢地昇起，厚厚的將我淹沒，僅存的一縷理智忽然地清醒，浮現了我腦海裡唯一的念頭:

「醫師…她…她會死掉嗎?」

一句就像噬人血肉的魂，捲走我的所有，留下強襲過的癱軟身軀，我能聽見胸前急速顫抖的心跳聲，好怕醫師給我的答案，我不能接受。

醫師隨後拿出一張紙，寫下AML和ALL兩個詞，並對我說道:

「兒童白血病大部分為AML(急性骨隨性白血病)以及ALL(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目前尚不能得知小朋友屬於哪一種血癌，治癒率也跟哪種型態有關，等到台北總院後，可以透過骨隨穿刺得知，不過不論是哪一種，目前台灣在臨床上成功治癒的個案也是很多的，我們努力一下，還是有機會。」

我知道，醫師想給我信心，只是那一刻太難，我聽不懂什麼是機會，當我聽到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癌”時，我就無法保持冷靜，我太害怕了，我肚子裡還有一個(六個月)，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輕輕地應了一聲，低頭撥弄被手汗沁濕的手機螢幕，找到另一頭正在開會中的孩子爸爸，一通鈴聲響了半晌卻聯絡不上，我急了，開始反覆撥打…我的手指開始不自主的抖，直到接起來的那瞬間…我含著帶著鹹味的顫聲，一個字一個字再次覆述醫師的話。

爸爸聽完後非常的冷靜，電話的另一邊沒有疑問句，而是低沉且平穩地回應:「我現在離開公司過去。」，隨後就掛上電話。孩子爸爸的反應我不意外，他一如既往地沉穩，平日裡無論面對到任何好事或是困難，在他眼中皆是日常，本就很難從言表之中得知他的喜惡。但我知道當天早上他有個重要的會議，我真不知道他該怎麼跟老闆說，他現在得馬上離開;事出太過突然，錯愕定是不言而喻。

從步入診間至此，體感失去了時間的知覺，不知過了多久，該問的、不知該問什麼的，都差不多了，醫師希望我們盡快到總院，孩子的白血球將近三萬、也還發著高燒，不太適合拖延。

結束前護理師遞給我一疊辦理手續的資料，也囑咐我們接下來到台北住院的事宜。方才的餘悸還在腦中迴旋，口裡雖應答著，貌似冷靜地聽著囑咐，但猶如斷片般的字詞正一句句地拼湊著。

勉強凝著神，處理完應辦的手續，我右手推著可可的推車、左手抱著一疊資料，忙亂的穿越過週一人潮最為熙攘的大廳，佇立在醫院的大門口，等著正趕過來的爸爸。忍不住回想著剛剛醫師的話、還是難以置信、還是忍不住…..忍不住靠在柱子上眼淚直流，但我不能哭出聲音，我怕路人會注意到、更怕可可會發現媽媽在哭……。

哭著哭著，孩子爸的車來了，我們需要趕快回家，需要回家收拾行李，需要快點去台北!

無措

一踏進家門，陌生感撲面而來，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始。

「要準備什麼? 住院…住很久嗎？衣服要帶幾件….奶瓶..尿布….還有什麼…..?」我慌亂的到處打轉，找不到我的行李箱。

孩子爸爸突然喊我，示意我到房間裡來，他一把抱著我，我從未看他像現在這樣，這麼無助、這麼…難過，我聽到他的哭聲，我也開始放聲大哭。感覺心臟好痛，明顯地感受到心痛不是一個形容詞，那種痛足以讓我聞到鼻腔裡腫脹的血味。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我的孩子? 」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那時，我真的覺得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她，

「我沒有早點發現她的異狀;那天她喊著手痛的時候，我以為她在耍脾氣;那天她在躺在地上哭鬧的時候，我還罵了她，是我沒發覺…是我…這個媽媽…的錯….。」

我被困在沙漏底層，過去的罪咎向下層層地掩埋，但卻無法再讓時間倒流了，可可的狀態正逐漸變差，她說話開始變慢，越來越想睡覺，不知道是不是貧血太過嚴重的緣故，她精神不太好，現況不再允許我們繼續悲傷，憑著哭剩的餘力，找到行李，拾掇起前晚零散在沙發上的衣物，匆匆啟程。

開始

那是我們2017年的四月，驚愕與無措的開始，沒有時間準備亦沒有時間好好悲傷，我記得第一次的住院長達五十天，中間出現許許多多的狀況，每一次都讓我們像從水火之中倖存一般。我起初很難因為別人的安慰而變得正面，我也深怕別人跟我說「請加油」，因為每一天的力氣都用來對付孩子的病，沒有餘剩留給自己，面對挑戰，連禱告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時候，很難處理自己的情緒，很多時候也不想面對，與悲傷共存是我唯一感知到自己還有知覺的方式。

我明白為了孩子，我不得不堅強起來，但我努力了，我真的無法成為一個強悍的母親，容許悲傷與失望佔據心海，恐懼與擔憂形影不離，我知道這樣太過負面，但卻是那段時間–我所僅有的。

「為什麼一定要接受? 為什麼一定要堅強?」我打心底的抗拒，深處裡與自己互搏，只是那又如何? 再不服氣，眼前的她還在病床上，接受與不接受，我都躲避不了。

「在悲傷裡繼續面對」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也只能這麼做。

或許是因為我的信仰，骨子裡相信上帝能懂，上帝也有說不出的嘆息與我同悲;陪著家人一起生病，要好長好長的時間，那是一段必經之路，也是重新拼湊、重新尋找的過程。

我知道可能是你，或許你也一樣，曾經或是正經歷一段悲傷，我不會、也不想請你堅強，但我會衷心希望你能慢慢接受自己，讓悲傷告訴你，你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