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我們一起吧

<媽媽第一篇>

手術房裡人來人往，每一個包裹綠色隔離服的醫護人員在走廊上踏著白色膠皮拖忙碌著。  我坐在角落裡的長凳上等著，身上披著暖過的中單，兩眼發直，帶著心臟有感的跳動不自主地發抖。  直到有人帶我走過長廊，步履鉛然地走進備好的手術室，躺在狹長的手術台上，望著頭頂上的燈，耳邊突然有個輕柔的聲音告訴我:

“要睡覺囉，不用擔心。”

隨著藥物的作用，我這才突然間感到一絲絲的安心睡去。 

      再次有感覺時卻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眼幕忽明又忽暗，努力想要睜開看清，眼皮卻還是好沉，熟悉的聲音再次在我耳邊說著:

“小姐，我們結束了喔，我們現在旁邊恢復室休息一下。”

“請問….現在幾點了?”

“嗯…現在快要四點了。”

(我心想，早上我八點十分左右躺上來的，怎麼感覺才一下子就醒來了，不承想竟過去八個多小時…)

       原來全身麻醉的感覺是這樣，腦子裡不會做夢，也沒有體感能力，不知何時睡去，也不知如何甦醒。  身體袒軟，無處施力，本該憂慮和擔心竟意外地有種放鬆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麻藥還未代謝完，又或許是因為那兩顆腫瘤終於離開我的肚子，短短一個月來致我夜不能寐、日夜擾心的痛楚可以暫時離去。

2017的七月

       次女出生的那年，是目前人生歷程之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年。 夾雜著重悲與歡喜，悲的是病、喜的是生，三十有出的輕熟女時期本該是每個女孩展足邁步亦極富年華的歲月，而上帝給了我一副頗具深意的景象，不是美好和嚮往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戰役。  我沒想過這場仗該如何應付，我既尚未備妥糧草和兵馬，也無合用的兵械和戰術，更令人生懼的是因為我不相信我如何能在這場戰役之中存活。    

      打仗最怕是什麼? 除了萬事俱備之外，只怕那最後的東風永遠不來，面對困境之中的信心或許就是我的東風，不過，我不像諸葛先生那樣足智多謀、臨危不亂，於我而言，我毫無準備，當我知道前方大敵樹立城下時，我只能赤手空拳、以命相搏。

     生孩子確實是女人人生中少數身體承受巨大壓力和疼痛的過程，古代女子甚至九死一生。  

     猶記第一次生長女之時，因著產程太過快速以致我來不及施打無痛分娩的藥物便痛不欲生的生下孩子，那次我的臉部因為用力過度，滿臉血絲，面目可怖。  第二次生產我便早早做了預備，雖說一切程序到位吧，卻不耐無痛分娩的藥效，產程依舊痛的徹心徹骨，乃至生產後肚腹之痛久久未能消停。

    我想著，難道是因為黃體囊腫嗎?  剛懷孕的時候，醫師與我提起過，他說懷孕期間的確有可能出現黃體囊腫，生產後就會漸漸消失了，懷孕過程不太適合處理這樣的狀況。

月子期間我肚腹還是經常感到疼痛，某次在餵完奶後，竟痛地躺在床上起不來身。 情急之下便不管月子期間不得外出受寒的習俗，趕緊到醫院掛了急診。

    醫師認為我那兩顆黃體囊腫仍在，左右兩側大小也如最初超音波量得的七公分(右側卵巢)和三公分(左側卵巢)相同。

我心中突生一陣不安。

“醫師，這建議處理掉嗎?”

“若你真的十分困擾，處理掉是好的!”

“住院會很久嗎? 你知道我老大，需要經常出入醫院治療，我也怕自己顧不來!

“三天吧，手術過程很快，腹腔鏡的傷口很小妳也知道，不用太擔心!”

“恩，那我跟先生商量一下，再掛號跟醫師預約時間好了。”

     那次之後明顯的疼痛感已經使我無法好好休息，我毅然決然地將手術的日子訂下，一股腦地只想趕緊解決問題，否則加上老大的狀況，我實難應付。

    不日，便等到腹腔鏡手術的那天，原以為一個多小時的時程理應正常，只是一場小手術罷了，我也沒讓先生放下工作來醫院等候，殊不知那日竟足足耗費五個多小時的手術時間。 手術房外的母親和朋友不知到底出了何意外，在門口焦急著。 

倏地，手術門打開，她們倆戲劇般的走上前詢問實情。

醫師面帶疑慮的說，

“我腹腔鏡看到的畫面跟我想像並不太一樣，囊腫的質地和顏色與一般的黃體囊腫不同，另外我在右側看到質地實心略白的組織，目前尚無法確定是什麼，我們需要再詳細化驗一下再跟你們報告。

我母親本就是憂慮體質，見醫師這般不確定，心裏一急便慌了，

“醫生，我孫女已經生病了，我女兒不可以再生病，拜託你幫幫忙!”

      以上，都是在我甦醒之後，朋友轉述給我的，我剛睜開眼睛就聽到如此令人忐忑的消息，住院期間思慮縈繞不散，整日裡腦子無暇休憩，一個勁兒的往壞處想，一見到醫師查房就不斷想探知病理結果。 但，我心知肚明，病理通常需要兩周，尤其是我這種需要確認惡化的組織，恐怕無法盡速得知。

     如此，我術後回家休養等候傷口的復原，面對懷中襁褓和長女，我心難以平靜，有時一負面就淚流滿面，深怕自己若是真有狀況，不知情形會有多壞。

母女一起吧

    兩周之長如年之久，再次看到醫師時，我心臟彷彿要從口而出，直到醫師與我說了實話後，我才仰天神靜，也許是大事有底、也無需再徬徨無度….。

“嗯，化驗結果真的是惡性的，大部分的範圍是低惡性度的，只有大約一公分的實心組織是帶有侵略性的，這部分我需要妳到台北總院找婦科腫瘤專科再進一步尋求治療。”

       在那之後，總院的婦癌權威經過再次詳細的檢查後，認為我的確是罹患了第一期的卵巢癌，經過八小時的開腹手術，摘除了我兩側的卵巢、子宮、雙側接連卵巢的大淋巴，以絕後患。

      哎呀，沒想到，我才剛當上了二寶媽，也才剛過完31歲的生日，我得了個癌症了，而且還早早的步入更年期，的確日後各種症狀伴隨而來。

這場戰役，才剛開始，我卻已經好累好累，眼前是一片光影斑駁的暗夜，前路深深，遍地是碎了一地的信心，不知還能帶著什麼繼續前行。

     我看著長女，幽幽的對她說，

“姐姐~媽媽這會兒跟你一樣了，只是妳比媽媽辛苦，妳還要再化療很久，每一次都很勇敢，媽媽被妳鼓勵好多!  媽媽不勇敢，媽媽一直哭哭，希望妳可以陪著媽媽…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