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需要的不是答案

<可可姊姊第七篇>

漸漸地成為了習慣

「粉紅姊姊…那個…那個…剛剛給可可灌藥的時候,她又吐出來了!  怎麼辦? 要重新餵嗎?」

「喔! 又吐囉,那…你剛剛灌進去多少?」

「就5c.c.全灌了,但吐出來了…」

「吐了多少? 媽媽妳還記得嗎? 」

「不確定耶…」

「灌進去馬上就吐了嗎?」

「是…馬上吐了。」

「好吧,那只好麻煩媽媽重新再餵一次了!」

粉紅姊姊無奈的再次拿了小白杯倒了橘色藥水給我,端著這杯兀自搖晃的液體,快步在護理站通往房間的走廊上,想著等下我該換哪一個角度比較順手,才能不讓藥水從口裡逃脫?

戰戰兢兢地調整呼吸,決意不再失手。

門扉開處,一眼可見枕頭上一番折騰搓磨下來的碎髮,一綹一綹的散在周圍,小老頭頂上的毛所剩無幾,眉間皺成一凸小山,兩眼雖然依舊腫脹,卻仍擋不住那帶著氣憤的淚珠,嘩啦嘩啦的嘶吼,口裡不斷重複:「不要再吃藥! 我不要! 不要!….」

這時,媽媽我可是蓄勢待發,怎可受妳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輕易放棄,我問她:「一下下就好了,妳自己吞,媽媽不壓妳的手好嗎?」

「我不要! 我就是不要!!」這下好了,兩歲小妞如此傲氣頂回,母女談判的橋樑直接被她拆了,那就別怪為娘的不手下留情了。

立即拎起她,將她的右手夾在腋下,另一手抓住她的左手,雙腳連同大腹夾住她的兩條短腿,迅速把針管送入嘴角,一滴一滴的將藥水滑進喉嚨,全程屏氣凝神,推入的速度也得拿捏得宜,以免前功盡棄。

終於在最後一滴順利吞下時,大鬆一口氣,看著這位怒火沖天的小妞,為母的竟心生酣暢,有如一場肉搏戰中勝利的那一方。

每天我和家人都得如此大汗淋漓的奮戰,因為小橘藥水固定於三餐後必備,總在最後一次大功告成的那一瞬間深感欣慰,滿足在這一刻裡小小的安心,已經習慣「不去想」、也「不想去想」明天還有另外那三餐的藥,習慣了在完成今日任務後就好好去睡的狀態。

須臾之間,距離第一天不過三周,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漸漸地接受了現在的樣子,每天完成每一天該做的,不再回想到底為什麼我此時此刻待在這三坪之地? 而不是帶著孩子去公園溜滑梯,不是帶著孩子去逛街,不是學社群裡那些曬著孩子笑容的甜蜜文。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隱藏在生命裡最簡單、最微小的需求,就是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好的度過平安的一天。

曾經我歆慕不已的病房外,可能就是一個放在遠方的盼望,只是此時此刻,不得不先面對這些瑣尾流離的每一日,而這每一日卻是那麼的用力、得來不易。

掛在爸爸身上的無尾熊

窗外漸漸由夕色澄光變為零星的夜燈,病房的節奏開始變慢,門外的腳步聲比起白天明顯少了許多,護理站的人員漸漸只剩下夜裡值班的幾位,每當臨近夜幕,靜謐的暫緩是我們每一個家庭最殷切期待的時刻。

怎耐,可可卻輾轉難入睡,不斷發出抽噎般的嗯啊聲,或許她開始出現各種不舒服,沒錯,我也只能用不舒服來形容,因為我真的不能確定她究竟是煩躁還是疼痛。

幾天前,剛打了VCR(另一種靜脈點滴注射化療藥),通常會在注射後兩三天出現骨頭痛和神經痛,與此同時,類固醇的副作用也會造成情緒煩躁(參考文獻於下方),兩相加成之下,我也不知那是一種多麼複雜而內外交瘁的難受。

身為女兒的一顆大樹,巍然挺拔的在一旁等候,早已預備好伸出他的雙臂來接收這隻嚶嗷不已的小動物,就像一隻賴在樹上無尾熊,只要一巴上樹幹,儘管仍不適纏身,惺忪的雙眼就能安心地閉上,好好地入眠。

久而久之,我們習慣了這套既定公式,只要VCR和類固醇同時出現的那一周,爸爸便轉身成為女兒的暮雲春樹,張臂安撫、哄搖入睡,再怎麼不好受也能在大樹的亭亭如蓋之下,酣然入夢。

抵抗力

我猶新的記得,第一次住院的那段時間將近兩個半月,每三天的早晨,大約七點半就會有早班的巡房醫檢師前來抽血,驗的就是經過化療之後的血球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待在醫院的日子,從第一天的不能睡漸漸地變成不得不睡,而後因著疲憊如今也能賴床了,清早七點多,醫檢師輕敲推門而入,我也習慣半睜著眼,聽聲起身,立即抱起可可,就抽血的預備姿勢等候。

大哭大嚎就不用多說了,在醫院的每一天,她幾乎靠著哭聲度過,我們也習慣了她的哭聲,在這偌大的兒童病房之內,只要是小小孩,都會哭。

在這裡工作的醫師、護理師或是打掃阿姨都自帶隔聲耳罩,能抵擋住病房內小兒們的「傳音搜魂大法」,我在這裡不過三周,也習得一番「充耳不聞」的能力。

如此,早晨裡伴隨著她慣性的哭叫之中,完成了對我們來說,越來越熟練地抽血流程,不論抽幾次,我們都能接受,因為我們擔心和關注的是抽血後的結果,過程再怎麼辛苦都可以。

對於這些病童來說,血球(嗜中性球)就是抵抗力,血球的高低,關乎著他們一周之內的生活,也就是意味著數值的變化能夠決定他們的日常活動該是收緊還是放鬆。

血球值的變化就好比早盤開啟的那一刻,無論是開低走高還是開高走低,家長們總是嚴陣以待,每一筆數據都會扎實的抄寫在紀錄表上,而醫師也會和家長們分析數值的走勢,進而釋出利多或利空,判斷孩子們的抵抗力究竟能接受什麼樣的飲食以及多大範圍的活動空間。

初期治療的孩子還是有「技術面上的均線」,抵抗力好壞的判斷大致會以500做為一個基準,若是跌破這個均線,那不好意思,這周就得乖乖理性操作,盡量待在隔離病房內,飲食謹守絕對的衛生,以免下一次的數值直接破底,而化療也就無法如期延續了。

抵抗力乃是這些孩子們治療過程中的重中之重,雖說血液中流淌著大軍般的化療藥物尚且能夠承受得住,但也很有可能因此抵擋不了來自空氣中的病菌,我們每一天都期盼著他們的身體能如常長出「好的」血球,而這些血球能為他們抵禦那些連父母都捍拒不了的…未知。

未知

我不知道對你們來說,未知是什麼,有什麼感覺?

是恐懼、擔心、不敢多想的心情?

抑或是期待、盼望、躍躍欲試而翹首?

那段與病為伍的日子,在當時候的我的確很難熬,時常看著窗外毫無頭緒,也難以為外人道,所以拚了命也要顧好每一個我能掌控的範圍,我們都很盡力,但很多時候還是發現自己,真的無法控制我想要的結果,那怕就只是希望孩子的數值好一點,都無法。

那時候我並沒有多想,也沒有力氣去想更遠的未來,就像孔子說過:未知生、焉知死?

但我想,更多時候我是:未知今日、焉知明日,未知地上、焉知天上。

我曾經試著想找過這一些答案,我相信各位遇過困難的人,也曾經試著找答案,有了這些答案,我們也好證明自己做得到,能夠克服。

對我而言,我從來沒有因為有了答案而安定,倒是不斷的再繼續探究我能搆著的盡頭,然後我還是對這個答案毫無信心。

回過頭來看,真的就是笑一笑自己,然後對自己說,妳真是辛苦了,其實妳真的很難靠著意志力撐下去,休息一下吧! 放在祈禱裡,說不定哪一天妳就懂了。

Reference:

Steroids and the blood-brain barrier: therapeutic implications – PubMed (nih.gov)

Effects of glucocorticoids on mood, memory, and the hippocampus. Treatment and preventive therapy – PubMed (nih.gov)

2 則留言

  1. 每看著妳的文章,就有說不出的心疼,尤其是小小孩的疼痛我們無法替他們承擔,但卻是無比的擔心,只能說辛苦妳了。
    你跟先生的身體也是要好好照顧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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