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P是我的一個朋友，她長相清麗，留著一頭短髮，身姿娉婷，全身還散著獨特的清香，經常聞著味道就能認出她來。
第一次的見面在一場讀書會後，受朋友之託開車送她回家，她十分健談，短短車程的空間中瀰漫著笑聲，我們不像初識的兩人。
/
言談間，小P說排行老三的孩子已在準備考高中的階段，頓時我還沒能把她活潑生動的表情與「三個孩子媽」的形象連結起來，便不經意地注意到她那雙交疊在腿上的手，纖細如柔荑，雖是好看，但似乎少了一點血色。目光順著往上看去，她上身弓著，從那單薄的側面，發現她似乎太過清瘦了些。
正想日後多聊聊，也許能夠更了解她，沒想到她自己竟道出曾經患有肺腺癌第四期的那段過去。隨著她的述說，笑聲揚起的空氣分子逐漸沉澱下來，我靜靜的聽，同時也想知道，她是怎麼度過和看待這段過去的。
「這是我的第二個癌症，這次肺部跟上一次不一樣，不是轉移….這個癌是新的。」她帶著平穩的語氣說。
聽小P說到這裡，我仍然保持鎮定，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也沒有說話，我只想聽她說。
「大概是二零一九年左右的事情這樣…一開始很震驚啦，不過我沒有想太多，又不是第一次了對不? 就乖乖做治療阿! 我還是覺得上帝都知道，祂會醫治我的。」她平穩的語氣下又帶著堅定的表情。
/
我們從第一次的相遇後，我時不時會找小P聊聊天，聽她聊她的家人、聊她的貓。
某一天她說，
「昨天，我小兒子從樓上跑下，把我抱著，妳知道他是國三的男生哎， 突然這樣真的把我嚇到。」
「哈哈，是喔，那他是在學校遇到什麼困難嗎?」我笑著問。
「他跟我說，『媽媽，如果妳不在了，我要去哪裡找妳?』」。聽完，我收斂嘴角，看著她沒有說話，她繼續說。
「我就回他說，『喔! 你奈ㄟ熊熊問這個，沒事啦，我現在就在阿，但如果是很久以後，你在上帝那邊就可以找到我了，別擔心啦!』」。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和嘴角都在笑，她真的是在跟我分享一個很有趣的母子對話，她想分享她的兒子平常很調皮，但很多時候卻是一個很細膩的孩子。
/
一年多後也就是上個月，我同樣是載小P回家的路上，她對我說:
「我跟妳說，我的右手最近舉不太起來，眼睛也看不太清楚，我有去醫院檢查，醫師跟我說，我之前放療化療消下去的腫瘤都長回來了。 現在腦、肝、肩胛骨下面都有看到新的東西。」
這次我真的憂心忡忡了起來，追著小P問了許多，想知道醫師打算怎麼治療，她順著我的問題，一一把療程跟我說了一遍，我感覺頭頂上也像有顆巨石，沉重的壓著。
這次我感受到了她少見的黯然，紅燈一停，我轉頭看她，眉心微蹙的她看著窗外，雙手攥著胸前的包包。
「妳害怕嗎?」我問她。
「害怕嗎? 嗯..我也說不上來，那種化療放療的身體痛，我知道，只是以前做過，也沒有那麼恐懼，頂多就是不喜歡。」
車子繼續行過她家前最後一道綠燈，她繼續和我描述之後會因為治療造成的日常改變，可能需要先生改變作息，幫忙照顧小孩，小孩也需要開始學著打理生活等等。
從話語之中，我聽得出來，她很堅韌的堅持著。
到小P家後，我將車子開進地下道，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臨停著，拉好手剎車，光線昏暗的停車場周圍十分安靜。以往我會下車去幫她開啟她手臂支撐不了的副座車門，但那天，我深吸深吐了一口氣，問她:
「是不是捨不得?」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留下淚來，那天，我抱著她，她也抱著我。
/
上週，應該說，每到年底，都會剛好遇上我回診的時候。
醫師那天幫我檢查時說好像有一點怪怪的，妳再去做一次超音波看看，然後抽個血。
我在擁擠的超音波室前遍尋不到座位，便站著等，站著站著就想起了那天為什麼我會突然問小P是不是「捨不得」的感受。
未來會如何，我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就連下一秒超音波的結果，我也無法篤定，但我們很知道我們想要去愛我們想愛的人，還想跟我們愛的人去創造很多回憶，這樣的感受永遠都不會停止，也永遠都不減少。
捨不得的，捨不得那些愛不夠的時間。
/
小P目前的治療很順利，精神也不錯，在她身邊，我分外的感謝。不只感謝能順利往前進，也是深深感謝心裡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麼。
#我後來回診間後醫師看了報告說妳沒事那就下次見
#圖為小P家的加菲貓，我們兩個好愛聊貓咪的大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