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姊姊第三篇>
初見
「老公,你跟可可繼續上坡吧! 我肚子太大有點喘。」
「妳還可以嗎?」
「天氣不錯,我慢慢走就好了。」
今日這位紅色洋裝的小女孩,眉飛色悅的興奮著,不等她爸爸,逕直往坡上衝去,直到畫面成了一顆蹦跳的小紅點逐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坡道上沒有其他的遊客,我漫步走著,找到路邊一顆大石,將包包放在手推車上,手撐著肚子緩慢地坐下,理順呼吸的節奏,獨自望著浩大的景色靜默著。
薄紗似的雲移動得很慢,微微透出天幕湛藍的底色,重巒疊嶂的山峰綿延至遠處,雲霧化的山稜與青天交相映,讓這張畫幕多了幾分肅穆的氣氛。
四周的安靜使我能聽見山風吹動著,聽見輕飄於土徑上的枯葉摩擦小石子的聲音、樹間簌簌作響,這靜得出奇,使我忍不住想訴諸感激。
「主,真好,謝謝祢的創造,謝謝祢給我兩個孩子,願祢幫助我,做好一個母親。」
時間在徐風之中似乎過得很快,兩父女也下坡了…。
他倆下坡的身影悠然且輕快,不過卻是逐漸淡出了我的眼幕….直到聽見孩子爸喊我….
「老婆,快到了,等下叫姊姊起來了。」
輕嘆一聲:「喔! 真快……。」
漫漫公路,須臾不過一個多小時,卻猶如經歷千山萬水,足以讓我想念兩周前那張寧靜的畫面,我們和孩子在武嶺山徑上的眺望、共步。 時間和事件就像齒輪一般互相牽制,但也因為如此,我們不斷向前、不能回轉。
抵達時已是下午兩點,總院大門裡駢肩雜遝,攜老偕少,一出一進都相當費勁,我們抱著全身熱呼呼的可可排在人龍之中,等候住院中心的發落。想著從前我也曾穿梭在此,如今卻帶著病人的身分重回故地,心中百般交雜。
大約三點,手上厚實的手續單張終於交託,來到病房口,看見電動門上的標示:兒醫十一病房,還未步入,略見玻璃門內一位媽媽推著輪椅,其上坐著一位光著頭髮的孩子,拿著平板、低頭看著卡通,在走廊之中來回散步。 那一瞬間我深吸一口氣,步入病房,迎面而來兩位醫護人員,其中一位戴著眼鏡,白袍的衣扣敞開著,一身威而不嚴、恭而不拘的形象走來;
「爸爸媽媽你們好,我是兒癌的主任劉醫師,剛剛接到新竹黃醫師的通知了,我們是一個團隊,幾個專責的醫師一起照顧這些孩子,雖然可能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會有點難接受,不過治療白血病我們很有經驗,近年來治癒率提高很多,有八成至九成,小朋友康復的機會很大,我們也有很多孩子都治好了,現在很健康。 希望你們不要太擔心,放心的交給我們! 」
出乎意料的一句安撫,有如一劑強心針,在我們初見之時注入幾小時來迫切需要的安定。
在那樣的時刻,很多事情尚不能確定,其實能否治癒真的也只有上天才曉得,更何況我們懂得太少,恐懼太多,對於醫師所說雖不能立刻豁然開朗起來,但原本準備接受醫療囑咐的忐忑卻意外地緩下。 這種感覺就像一場沒有長度限制的長跑,不能確定跑多久、跑多遠,但前方有人可以帶著你、相信你最終可以完成,至少此刻能鼓起勇氣,繼續往前跑。
佩佩豬看我打針
屬於我們的小房間安頓好了,那是一間雙人房,窗景床位的孩子正饒有趣味的看著卡通節目,母親還在與他聊著中午的午餐,那氛圍與初來乍到的我們迥異,中間雖隔著薄簾卻像一重山那麼厚; 我們放下行李,坐在床上、面目遲滯,等候著,等候接下來即將面臨的第一個挑戰—打上靜脈留置針。
因為可可還發著燒、嚴重貧血,首要的是趕緊覆驗血檢(再次確定在新竹的各項數據並無誤差)、以及大量輸液及輸血,刻不容緩。
方才醫師身旁的護理師從房門外近身走來,她示意我們往護理站旁的治療室方向去,預備替可可上針;按字面上不難理解,這是一間專門給予醫療處置的專用空間,也是每一間專責病房的標配。
住在十一樓的人,都是重症的孩童和家屬,一住可能就是好幾周,更是經常反覆入院,從我走進病房的那一刻,我就能感受到,越是沉重的氣氛越需要生氣勃勃的陪襯,才能讓他們……不,是讓「我們」能感到一點點的溫暖。
就像那間「充滿童趣」的治療室裡卻擺著兩張大病床,床頭的動物繪圖突兀地鑲在氧氣插座的左右,播放卡通的大螢幕之下佇立著「顯眼的」點滴架和斑鏽的氧氣筒,櫃子台上的玩具貼紙盒隱沒在層層堆疊的醫療備品之中,而身著粉紅圍裙的護理師們正忙裡忙外地替小孩子們上針。
這裡的種種彷彿是在告訴我們,那是他們的童年,一半是他們所熟悉的、另一半是他們必須「努力熟悉的」。
可可從未見識過這等大場面,一切驟然撲面而至,盡是陌生,她撐起全身的力氣,奮力反抗。儘管牆上的螢幕播放著她所愛的明星小豬,亦是難以將她的目光從床台上擺好的針頭和針筒上移開。
她將雙手緊緊揝在胸膛裡,用哭聲狂洩她的憤怒與恐懼;在這裡,憤怒和恐懼不是新鮮事,粉紅姊姊(護理師)一邊童聲童語地安撫、一邊迅速抓穩她的手臂,鋒利的針尖瞄準一條細小突起的藍線(靜脈)刺入。 這時候本該期待看到的是「針管回血」,然而反覆上下回推針頭後仍舊無果,無奈得再次重新上針,就這樣連續試了四針才將留置靜脈針打在通順的血管中。
註: 留置靜脈針就是俗稱的點滴針,針頭會接上輸液套管,將醫囑中的藥物加在套管中,經由上方的輸液溶液稀釋後注入體內。
可可帶點啞聲的童音問:「媽媽,好了嗎? 可以回家了嗎?」
我牽著她的手,一隻沒有接著點滴的手,
「我們可以回小房間,看電視,好嗎?」
她的手搖著一條長長的管子、推著點滴架,我們一起走在第一幕輪椅母子的走廊上,慢慢地,散步著。
回應
管路,連接著可可所需要的治療;也連接著她與疾病共生的身軀,第一階段的治療還沒有「開始」,但我能感受到上帝給她強大的小身體。
說實話,我慶幸那時候的她還小,一歲多的年紀,哭一哭就過了,挑戰的記憶並不會停留太久,治療的過程再艱辛,她還是能夠因為爸爸媽媽的陪伴而喜悅。
從她身上,想起我在武嶺峰上的禱告,憶起做好一個好母親的「期待」,該留在「我所經歷的事」上。
這是一個我不願意獲取的機會,或許也不是我能夠正面以待的事,只是停留在原地,亦無法流轉過去和未來。
但我很希望能看見可可「長大的樣子」; 那一天我也才能明白,在她眼裡的母親…..有多麼好。
謝謝你用生命在見證苦難中的信心
現在回頭看到你所寫的這些文字,真的覺得 這一切真的是好不容易阿…
好喜歡你的文字 很用心的紀錄生活 你很棒 真的
謝謝你的鼓勵